建言丨对话薄宏涛存量周期中建筑师要做独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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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视频、图像、声音多重方式展现,聚焦在场的设计言论。
专注于城市现象的研究与持续化讨论,结合城市观察者与建筑思考者的洞察,同筑在场设计,共享建设新知。

本期嘉宾

薄宏涛,筑境设计董事、总建筑师,筑境城市更新研究中心主持建筑师。
重建工93级建筑学校友。
工学博士,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特许建筑师,中国建筑学会青年建筑师奖、上海市杰出中青年建筑师奖、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中国百位建筑师”及“十大可持续发展领军人物”获得者。
其代表作品有北京首钢园区更新系列实践、杭州西站枢纽云门综合体、上海华师大国家科技园等。

建言丨对话薄宏涛存量周期中建筑师要做独唱团 范文模稿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1998年我本科毕业,还没毕业学校就从“重建工”改名为“重庆建筑大学”。
我到同济考研的时候,母校代码是重庆建筑大学。
后来到东大考博的时候,重庆建筑大学也没有了,代码是重庆大学。
学校在整合的过程中,名称也在不断地改变。
但我还是习惯把母校称为重建工。
重庆在1997年设为直辖市后,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百废待兴。
毕业后我留在重庆工作了两年,回想起来,那真是个万马奔腾的时代。

我认为学校的魅力来自于城市的文化性格。
我现在定居的上海位于长江的江尾,与在长江头的重庆虽同饮一江水,但城市性格上却差异很大,上海是“东方巴黎、海纳百川”,重庆是“码头文化”“袍哥人家”,整个城市氛围比较积极进取、有热情、敢拼搏。
这种拼搏精神也是重建工一贯的特色,有点像游牧民族逐水而居的紧迫感,和定居在中原的农耕文化是有差别的。

人员的流动、学生的构成,带来的文化是多元的。
我在北方城市天津长大,到重庆有巨大的文化差异,城市的地理地貌、气候特征、饮食、语言全都不同,基本上和出国差不多,其他同学都是五湖四海地汇聚到一起。
在这种流动的状态下,我们重建工学子就像码头上往来的船只和船上的乘客,大家来自四方,很多同学毕业后也没有留在重庆,又奔赴四方。
比如我们在上海的校友很多,一个年级有200多人,在上海就有100人左右,真正留在重庆、四川的并不算很多。

▲ 1994年建筑学院年会

行业内的老八校像天大、东南,有非常严格的教学范式,教出来的学生什么样算好是很明确的。
重建工不太讲究规范,让学生野蛮生长,只要觉得自己很有热情、很有激情、很澎湃就好了。
至于学生是想上九天揽月还是下五洋捉鳖,都随意。
同学和校友彼此之间有一根线索相互牵连,线索的根在重庆,是对那个城市的一种情愫。

这座城市比较火辣,给大家在青葱岁月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作为一个北方人,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光在重庆待了7年,那就是我的第二故乡,在长江和嘉陵江里奔涌流淌的城市性格,也有一部分融入了我的血脉。
基本上经受过重庆城市文化的洗礼,或者长时间浸洇其中,人都比较直爽、热情,有事直说,不会藏着掖着。

现在北京的建卒校友会、大湾区的建卒校友会慢慢都起来了,这些校友聚会在一起彼此表扬支持或是批评谁也会毫无保留地表达,这就是很“重建工”、很“重庆”的性格,我想这可能是把大家联系在一起的心底里的文化纽带。
校友们有这样的共通点便很容易交流,而且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火锅不能解决的:)。

▲ 1995年建筑学院年会

本科毕业后,我继续到上海读书,硕士毕业也就留在了上海,加入程泰宁先生的筑境设计团队。
至今是我在筑境工作的第18年,期间大概可以均分为两个阶段。
前一半时间,主要做城市综合体,如商场、写字楼、酒店等综合开发,解答城市高增长的诉求。
近十年开始,逐渐转向城市更新板块,陆续开始接触一些改造项目,小型、中型、大型项目不一而足。
如今市场上大量性面对的更新,我们大概早在十二三年前就已经开始做了。
筑境在文化研发路径之外,早已把更新视为重要发展方向和领域。
从我两个时期的工作经历可以看出增量周期、存量周期对建筑师的不同要求。

建筑师的实践往往伴随着城市化进程,因此建筑师很难跳脱出整个社会和城市化变革的大发展背景去探讨自身成长,想要通过个体的努力去改变行业走势是不切实际的。
高增长周期的市场就像曾经的恐龙时代,巨大的恐龙之所以能够存活,是因为有足够多的食物支撑其生存、繁衍。
如今行业总量在收缩,这对应着恐龙这个巨大食量的物种面临淘汰,而小型哺乳动物中啮齿类等杂食动物逐渐增多。
在此过程中,建筑师必然顺势而为去做出改变,同时需要保有一颗敏感的心,有敏锐的眼光去捕捉到一些有可能发生的细微变化,因为一切质变都是起始于量变。

▲ 项目踏勘现场 © CCTN

我们的工作模式、针对的服务主体、服务对象的客体等都发生了比较深刻的变化,项目小型化、碎片化、多样化。
开发商大规模增长的开发领域逐渐趋缓。
我们新面对着的大量自营业主,在项目的建造和运营维度不一定专业,这便需要我们拉长工作界面。
可能需要参与前端的定位策划,和业主交流、制定任务书,逆向进行规划的调整、控制指标,然后再指导接下来的工作。
建筑师的工作战线拉长了很多,类同于从绝对的肉食动物变成了相对的杂食动物。
可服务的工作弹性变大、界面延展了,即使项目变小,建筑师在其中仍然大有可为。

▲ 三高炉项目室内门把手草图 © 薄宏涛

在传统的建筑教育里并不提供紧密衔接实践的教学,而是需要建筑系的学生从学校毕业后在工作的实践中慢慢去积累、丰富。
记得在学校学习时,我就只喜欢设计课,策划、定位、设备、结构都抛在脑后。
工作后却发现如果没有十八般武艺傍身,很难去真正推动一个项目,哪怕这个项目的规模尺度只相当于10年前所做的1/10,也需要有更丰富的知识体系全程参与,辅助业主共同推动项目,这是在技术层面的转变。

大浪淘沙,我认为转型是当下建筑从业者和未走出校园的建筑系同学们必须要认知现状,做好准备。
在心理上,建筑师要改变认知,不能总期待一口吃个胖子,做大型综合项目,还是要脚踏实地去认真对待一些更靠谱、更实际的项目。
在体力层面也需要进行准备。
今年我和同事都非常辛苦,因为项目整体尺度在缩水,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项目总数量变多的同时,我们在项目中投入的心血和精力也更多。

▲ 济宁华侨城运河文化艺术中心夜景 © 根本堂建筑摄影

▲ 济宁华侨城运河文化艺术中心内部 © 根本堂建筑摄影

我差不多在20年前做了第一个改造项目,是一个幼儿园。
当时它运营一段时间后,业主认为空间不够有趣,于是请我们做了一些调改。
业主提出增加报告厅和一个小班教室,扩大食堂,很清晰地将意见告诉我们。
这个项目是就事论事,比较接近于传统的增量设计。

▲ 上海宝山区安琪儿联合幼稚园天馨园改造,2006 © CCTN

以前的改造是基于信息输入后,建筑师结合输入的信息做出空间解答。
但现在的更新,首先更新的是建筑师的脑袋,我们的工作模式、思维方式都要改变。
更新项目,首要任务是现场踏勘调研,从专业角度给业主切实可行的建议。
这时的诉求不一定是业主提出,而是我们通过交流把握项目的核心点后逆向提出的。
我认为正向输入接受信息、提出空间回应,和对空间解读、寻找其中基地的线索和项目的基因密码进行破译后,逆向给业主提出建议、双方交流后达成共识、再做出空间回应相比,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工作方式。

“更新”这个词,本身是经过翻译后得到的专业术语。
“Renewal”对应的“Demolish”是指无差别的拆除,留下一片白地后再建设,我们称作“拆除式更新”。
比如深圳大冲村现在变成了华润万象天地,把城中村拆掉后建成大型综合体,也是城市更新的一种。

我们现在更多谈论的是基于存量的更新,某种程度上更接近“Urban Regeneration”,突出代际转换,从而面对新的代际。
新代际不再是以高强度开发为目标,而是希望空间使用更好、更有场景感,更能够让使用者、业主或设计师感受到通过空间重塑传递出来的场所氛围,从而推动价值提升。
这是精神内核部分的改变,不一定要大刀阔斧地改。
刘家琨老师谈到松阳老城的改造时称之为“泥鳅钻豆腐”,在改造中进行很多细小的缝合,建设量虽然不大,但通过公共空间的串接,能让人感受到城市建城区域的复杂性、多样性和丰富的魅力。
这样人对于空间的认知和感受是丰满、立体、全面的,其中孕育着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多样性。

▲ 上海愚园路微更新城市记忆博物馆内部 © CCTN

可能我们在这个周期所做的“Urban Regeneration”工作,更多的是挖掘基地的潜力和文化基因,以物理空间的方式去呈现出来,让每个参与者能够更多地感受空间和城市生活的魅力。
我们不再需要那么多增量,现在的人口出生率很低,或许未来五年我们将更为直观地面对人口老龄化,大量的幼儿园、小学空置,可能会考虑改为养老院。
这是在原有的物理空间内核中,通过适应城市新的结构变化而做出的改变,是跨越新代际的变化,而不是直接把学校拆了后盖成高层。

还有一个词是“Urban Renaissance”,即“城市复兴”。
“Urban Regeneration”是从“个好”到“共好”,自己变好的同时可能还会激活周围城市。
“Urban Renaissance”不单单是物理层面,而是在经济、运营、人文等更高的文化层面,激发一个城市或区域的文化自豪。
不同段的更新最终实现的效果有所差别,但总目标都是让城市、生活变得更美好。

▲ 融入城市生活的星巴克咖啡店 © 张锦影像工作室

提到筑境的城市更新绕不开北京首钢整体更新改造,这一系列更新实践不单单是过去十年,甚至未来几十年在中国的城市更新领域谈重工业遗存更新都是一个标志性的话题。
首先,它的规模很宏大,有8.63k㎡。
我们参与的北区大概2.9k㎡,完全不是一个建筑师常规应对的空间尺度。
一般情况下,室内设计师以毫米为单位工作,建筑师以厘米和米为单位工作,规划设计师以千米为尺度来工作,而我们所做的已经超越了建筑师常规的工作尺度,解决的是更为系统的城市性问题。

▲ 首钢北区鸟瞰 © 张锦影像工作室(左右滑动查看更多)

当然,这组项目的特点在于它并不完全是在存量周期的更新,而是在上行的增量周期内做了存量更新的事。
我们前半段做的奥组委办公园区、三高炉改造的博物馆及全球首发中心、体育总局的训练中心等,开始阶段受到企业的投入、政府的支持,建设速度非常快。
作为工作的亲历者,我们也被这样的状态蒙蔽了双眼。
当时的我们认为更新就是业主提出想做的,我们给出意见,大家达成共识之后很迅速就能看到成果。
后来2018-2020年陆陆续续参与到一些其他的更新项目,时至今日都未曾落地片瓦,我们才意识到之前的看法有所偏差。

▲ 西十冬奥广场奥组委办公园区鸟瞰 © 王栋

▲ 三高炉博物馆 © 张锦影像工作室

我在写博士论文时,对欧美一些有代表性的更新项目进行过研究,基本上都要至少30年的时间来呈现出30年前制定的城市发展愿景。
回过来看我们在首钢园区的更新,是一种在增量周期推动的高速、快节奏的更新,并不是更新的常态,我在论文中把它称之为“被压缩的渐进式更新”。
之后的更新项目将愈加趋近其本质——长期性、复杂性、艰巨性、系统性。
工作模式上也发生了改变,以前是业主把任务书给我们,现在是我们把任务书给业主;以前基地现场在重要节点去几次,现在是“伴随式更新”,要跟着项目同频共振、携手前行。

▲ 三高炉水下展厅 © 黄临海

▲ 三高炉内部发布会 © 王栋

也许今天我们还没有全面进入存量周期的觉悟,但未来建筑项目的工作周期会越来越长,工作内容也会越来越全面。
过往受到高增长的影响,很多建筑师都是螺丝钉型的团队选手。
在存量周期,建筑师要逐渐改变“大合唱”的习惯,有能力去做小合唱或独唱,因为我们不再面对过往宏大叙事式的项目,也不需要那样大的团队工作。
这时候工作的类型和思考的丰富度、完整度将发生巨变,以前只需要完成业主交代的事情,现在不仅要把事情做好,还要考虑甲方的想法、未来落地如何和政府沟通、项目运营方的想法,等等,这些都要在建筑师的脑袋里统筹。
某种程度上来说,建筑师其实是个架构师,设计整个项目运行的架构。

▲ 俯瞰六工汇 © CreatAR Images

建筑行业是我国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之一。
对于中国来说,过往40年吃到了城市化红利。
经过高速发展,如今我国面临的所谓的行业跳水、冰封或下行,其实是经济周期中必然的客观规律,经济不会一直高歌猛进。
横向比较,日本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泡沫经济破灭之后,经过将近40年房价才慢慢回复到接近90年代初的局部价格,这意味着它的一个经济回复周期花费了三四十年。

网上有很多自媒体在唱衰这个行业,似乎一夜之间大厦将倾,覆巢之下无完卵。
我认为这并不是建筑行业的全貌,事实上它是硬币的两面——有机就有危,有危就有机。
城市更新作为城市自我发展的伴生性行为,始终伴随在城市生长的过程中。
如今我国建筑行业上行周期结束进入下行周期,必然不能很迅速地看到回暖,但建筑学作为一个历史深厚的行业,建造物关乎总体社会生产和每个人的生活等一系列的社会行为,其社会需求必然具有持续性。

▲ 六工汇购物广场二泵站入口 © 张锦影像工作室

▲ 六工汇购物广场内部 © 张锦影像工作室

在我看来,行业并没有那么糟糕。
事实上正是因为在困顿之下,大家才可能都在摸索进行思考和应对,能留下真正对行业有热情的人才,并且他们能更好地及时调整工作模式、服务内容、关注热点、思维方式,也一定能够找到支撑建筑行业继续发展的支点。

在面对行业的转型和寒冬,大家都会有思考,也可能会有各自不同的追求,这时是否找到一个引领自己前行的信心锚点至关重要。
只有有机会更多地发声,才更能让大家感受到彼此及行业的差异性。
我不反对那些鼓励离开的声音,但也希望更多人能够听到每一个不同的个体和公司坚守的理由。
重新看到行业的价值,也许就有了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建言思想汇之薄宏涛

合 作 方 :建筑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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