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兰州的故事(十)
我认识张大民的时候,是在看守所里。那时的我年轻而又冲动,看了古惑仔之后,一心只想闯社会打架,成为我们那个地盘的老大。
我进了看守所的第一天,就认识了张大民,因为我刚进去,坐在我的床铺前,张大民就过来问我,兄弟,是旱路上来滴,还是水路上来滴?

这种程序我在之前,就听我的那帮哥们说过,因为他们都进过看守所。给我讲过看守所的一些事情。我昂着胸脯说,旱路上来滴。
所谓旱路上来滴,就是不偷不摸,因打架而进了看守所。所谓水路上来滴,就是因为做小偷盗窃,或者是因为流氓事情而进了看守所。
之后的事情,一言难尽,我因打架而坐了三年牢房。张大民也是三年,他是个汽车修理工,也曾经闯过一阵子社会,但后来放弃了那种浪子生活,走上了勤勤恳恳干事业的道路。他的汽车修理技术非常高,在文化宫沈家坡那一带是出了名的。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一个小偷光顾了他的修理厂,当小偷将几个马达装进编织袋,准备偷走时,被他撞个正着。他怒火燃胸烧,因为之前,他的修理厂就被小偷光顾过,丢了十来个马达和发电机。让他损失了几千块钱。
他本就是个打架的高手,见了小偷,气得不得了,手里拿起修理汽车的扳手,将小偷打得哭爹喊娘,浑身是血,最后奄奄一息。
然后呢,就进了看守所。
我俩在牢房的岁月里,没有多少来往,我只知道张大民让他的媳妇不断给他送来各种汽车修理技术的书籍。他一本一本地看,并将汽车电路图一张又一张地不断画在白纸上。管理他们的干部五十多岁,爱惜他是个人才,对他格外照顾,留给他大量的时间,用来学习汽车修理。有时候监狱里的汽车有了毛病,也是张大民来修理的。
三年的时光,对我们来说并不漫长,很快,我们就出狱了。
我在家闲待了有大半年,找了一份开出租车的工作,每个月可以拿到四五千块。这对我们这座城市的收入群体来说,是个中低收入水平,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是个没文化的小混混,也没有特长,能挣个四五千块,也就已经很不错了。
工作休息之余,我就天天来到我家门口不远处的彩票店,天天专注于彩票研究,看看能不能中个大奖,从而一夜暴富,变成有钱人。
我发现热衷于买彩票的,都是像我这样的人,而且爱买彩票的,多数都是男人,而且是四十岁以上的中老年男人。女人买彩票的,有,但很少,年轻人买彩票的也比较少见。可以这么说,彩票店是我们那一带中老年男人和我们这群中低收入者,最高级的梦想,总期盼着一旦运气好的话,中个五百万元的大奖,就可以过上有钱人的体面生活。
这样的美梦让我在彩票店转悠了大半年,花掉了不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也没有中个大奖。有时候运气好的话,只得个五块、十块钱的小奖,还不够买一盒烟钱。
我没想到我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穷苦命,看来以彩票中大奖的美梦无法实现了。于是我又转向了麻将桌,和一帮麻友们开始赌钱,还好,有输有赢。但不久这家麻将馆就被查封了,原因是在赌钱的时候,有两个老年赌徒发生了冲突,双方拿起凳子,一个把一个往死里打。结果天遂人愿,一个被打得躺在床上,瘫痪了。一个被打得回家后过了三天,就死了。
于是我不再出门,每天跑完出租车之后,就一个人窝在家里拿手机上网。手机上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我品味低下,专找一些低俗的网站上。看了有大半个月,我手机里的几千块钱就不翼而飞了。
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我想这就是我的命。自己品味不高,不学好,自然遇到的,都是不太好的事情。我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自认倒霉了。
有一天我开出租车跑了大半天,汽车出了点毛病。我于是找到了附近的一家汽车修理铺,没想到出门接待我的,就是张大民。他一眼认出了我,我也一眼认出了他。我俩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他给我倒了一杯茶,让他的小徒弟前去检查修理我的车,和我款款叙起了如烟往事。
他出来之后,家中的父母已经全都去世。不过还好,他的媳妇一直等着他,没有跟别的男人跑。因为我听说像他们这样结了婚成了家后,又进过监狱的,出来之前,媳妇大都已经跟别的男人跑了。
他在一家汽车修理店干了有多半年,遇到了那位管理过他们的干部。这位干部一直很关心他,后来帮他在雁滩的黄金地段租了个铺面,又开起了汽车修理铺,生意很不错。
我慨叹他命好,遇到的全是贵人,又将自己的悲惨命运给他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他听后笑着说,你他妈有多悲惨,还不是你自己给自己挖的坑,自己又往里面跳。
茶喝了几杯之后,他的徒弟进来说,师傅,修好了,换了马达的机芯,换了雨刷器,将电路也检修了一下。我站起来问他多少钱。张大民说你第一次来,免费,下次再收费。我说这多不好意思,都是劳动人民,挣点钱多不容易。我一边说,一边就快步往外跑,生怕他反悔。
张大民见我这个样子,咧开了大嘴一个劲地笑。不停地笑骂道,你个小混混,一看就是没出息的人,这点小钱,没人会跟你计较的。
之后的许多时间里,我开车累了,心情不好了,或者心情太好的时候,都会去张大民的汽车修理铺,和他聊聊天。酒是不能喝的了,我所在的这个城市,查酒驾是很严的。开汽车喝酒,等于自己给自己挖坑往里跳。
给别人开出租车,毕竟挣不了几个钱。张大民见我独自一个人生活,劝我自己到车行里独个承包一辆车跑出租,那样的话,每个月的收入,要比我给别人打工多出二倍来。
我说我想买一辆二手车,自己拉客人。就是没有钱,买不起车啊。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约有两个星期,张大民给我打电话,说有一辆车,你过来看看。我到他的汽车修理铺之后,看到一辆破旧的大众车。他说这是前几天低价收购的车,他将其中的马达和线路换成了新的,再喷上漆之后,就可以上路了。
我问了问价钱,他说这样,你天黑之后,先到汽车南站一带拉客人,跑一段时间再说。我说万一被查到扣了车怎么办?他说那就自认倒霉吧!
这样,我每天驾着这辆车,到处拉人。还好,运气不错,我认识的朋友也挺多的,他们有时出外野游,到我们这座城市的南郊农家乐去喝喝吃吃,不开自己家的车,就包下我的车,每天三百块。这样他们在外野游之时,也可以喝点酒。
那段时间我的好运似乎来了,每天都有出外的游客包下我的二手车。我算了一下,那几个月,每个月我能够赚到一万块左右,如果抛除汽油钱的话,利润也有八千多元。真是非常开心。
这辆大众车也够皮实耐用的,我跑了有一年左右,没有出什么大毛病。生意这玩意,是越做越灵泛,越做门路越广,客人越多。刚开始跑车拉客的一年之中,只有夏季的时候,我的生意会好一点。
过了一年之后,找我拉客的人越来越多,挣钱开始变得非常轻松了。有时遇到大方的顾客,讲好的是每天三百块,我给他跑了一个星期,三七二千一百块钱,结果人家又会多给我二百块。让我感觉现在有钱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方了。
当然,也会偶尔遇到难缠少给钱的挑剔顾客,这时候我就会给他们耍流氓。他们这些有钱人也不是怕我,只是不愿多事,不愿和我这个辛辛苦苦挣钱的小人物计较,往往骂一两句就会把钱给我。
三年的时间里,我用这辆二手大众车赚了二十多万,心里面开心得不得了。我这人还是挺讲义气的,没有给张大民耍花招。这三年他敲敲打打地修理这辆二手车,也没有让我掏过一毛钱,但我知道利益必须共享。后来我和他商量,说我总共赚了二十多万,我是个穷人,我多拿一点,给你八万,你看怎么样。
张大民抽着烟思考了一阵,说现在雁滩这附近汽车越来越多,许多有钱的外地人都在这里买了房,安了家,他们都有自己的车,来他这儿修高档车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张大民的意思是,这二十多万让我就在雁滩附近开一家汽车配件部,专门出售高档汽车的零配件,利润很高的。张大民说他再添一点钱,算是入股,生意应该不错。张大民又说你也年龄不小了,开车反应不如年轻人机灵了,万一出个事,挣得那点钱,就白白打了水漂了。
我其实算是一个心肠很硬很狠的人物,可以说是个滚刀肉式的惫赖人物,也认为自己一直是个软硬不吃的小混混。但听了张大民的建议,也是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人哪,看来我上辈子还是多多少少积了一点善德的,不然怎么会遇到这样仗义相助我的好哥们呢。
汽车配件部开起来之后。我开始感到身上的担子比以前重了好多,但精神头却越来越充足了,同时感到自己的体能又恢复到了二十多岁。我还发现我早晨起来的时候,晨竖的现象也是越来越频繁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但好事多磨,就在我的汽车配件部生意越来越好的时候,我那帮不务正业的哥们也一个个前来打秋风,让我给他们赞助点小钱,用来吃吃喝喝,有时候我也会与他们会须一饮三百杯。但很快我就发现这帮人真不太地道,不能打交道。我的一些高档汽车零配件,每次他们来之后,就会少一两个。那些高档配件,一个就要好几百块甚至上千块钱。
这时候张大民也劝我不要与这些朋友来往,小心把自己又拉下水。我痛定思痛,决定实实在在与过去的我,过去的生活断绝来往。
张大民为了让我安心打理好这家汽车配件部,也是花费了不少心血。天天前来指导我熟悉汽车配件,又告诉我如何与形形色色的顾客打交道。
这时的张大民,又将他媳妇的妹妹介绍给了我。这女人离婚已经有好多年了,他以前的丈夫,是家中的独生子,但因为结婚后,无法生育,他前夫没办法向他父母交代,才离得婚。
但可以看出来,我感觉这女人也算是一个很本分的人。我现在没有太大的奢望,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了,早已错过了开花结果的青春年华,在选择对象上,已经没有挑挑捡捡的余地了。我当时的打算,就是能凑合就凑合一点,好歹能过日子就可以了。
但也许是自己的好命好运气才到来,这个女人不仅聪明勤快,而且善良,很会体贴人,和我一起将这家小店打理得有声有色。我有时在半夜里搂着她,才深深体会到女人和家的温暖,对一个男人是多么重要。
我这媳妇信佛,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到五泉山上香拜佛。每天早晨四点多,她就会起床,在隔壁小间的佛像前点燃三枝藏地产的浓香,然后到一个老式木椅上双腿盘起来打坐。
我和张大民也走得越来越近了。现在我俩的关系,也从一般的朋友,上升到了亲缘关系。第三年的时候,没想到我这媳妇怀孕了,她高兴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说这是佛祖的保佑。
孩子生下之后,是一个我最喜欢的小女孩,那天我在医院里,幸福得话都不会说了。出门打出租车回到家之后,才发现将手机和媳妇的一个很值钱的法国包丢失在了车上。媳妇说丢就丢了吧,没关系的,破财消灾。我也毫不在乎地点头称是。
没想到过了一阵,张大民就拿着我丢失的手机和媳妇的法国皮包,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说你俩高兴得昏了头是不是,把手机和包都丢在了出租车上。人家用你的电话联系上了我,给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