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大哥叫李望达,垣曲人,抗战时参加革命,先后在河津、垣曲等地工作。他与大姐1952年结婚,1957年离异。期间我因父母早故曾被他们接去在一起生活过一年多时间,血浓于水,长姐如母,大姐亲我疼我自不必说,难得是老李大哥对我也是疼爱有加,呵护备至,使我幼小的心灵得到莫大的慰藉。记得那是1954年冬季的一天,大姐骑着自行车风尘仆仆地从小梁村赶到西苏冯村接我去到小梁去上学。当时老李大哥在河津县小梁乡政府工作,大姐随其在小梁村住家。我那时临时寄居在三爸三婶家,三爸一家人对我都很好,就像一家人一样。我开始还不愿意去小梁,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村子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后来在大姐的一再劝说下终于勉强同意了,恋恋不舍地告别了三爸一家人坐上大姐的自行车去了。途经通化镇时因吃了一盘凉粉恰烙,到小梁后睡到半夜我拉肚子了。迷迷糊糊中,老李大哥将我抱起又是擦又是洗。后来清醒些后,发现老李大哥不仅丝毫没有嫌弃、厌恶的意思,反而风趣幽默地开着玩笑说:“这都是你大姐干的好事,大冬天给小弟吃什么凉粉恰烙,这下可好,看把肚子吃坏了不是!”大姐委屈地说:“他嚷着非要吃,我有什么办法。”这件事至今历历在目,如同昨天刚发生的一般。
到小梁后的第三天我就开始上学了。一大早天还未亮,老李大哥就起来给我将火盆生好。我起来后大姐给我穿戴好,临出门时外面还穿了一件大姐刚赶做出来的棉大衣(当时叫大髦)。老李大哥将我背上,他一只手提着冒着火苗的火盆,一只手在后面托着我的屁股,踏在厚厚的积雪上,一步一步艰难的朝着学校走去,赶到学校时天上还是满天星斗。就这样老李大哥每天早晨送我上学,直到我和同学们熟悉后才不再送了。
元旦快到了,学校要进行文艺演出。在准备演出的节目中有个小话剧叫仁件毛背,的,学校让我饰演剧中的儿子,由校长饰演剧中的母亲。为此我还到校长的办公室排练过几次。眼看演出的日期临近,但演出所需要的道具—一件毛背心,还没有着落,大姐和大姐夫跑了好多地方都未借到,我当时急得直要哭。这时老李大哥安慰我说:“不要着急,这里没有,明天我去一趟河津县城,那里一定有。”第二天一大早,他骑上自行车冒着凛冽的寒风奔向河津县城。走时天空飞舞着雪花,后来越下越大。下午老李大哥推着自行车踏着厚厚的积雪回来了,浑身上下全是雪。守望在门口的我听说他跑了几个地方终于借到毛背心后高兴极了。当时由于年幼根本没有想过他在往返途中的艰难。多年后当我回忆起这件事时才想到他当时的不易和辛苦。天气那样恶劣,往返都要经过又长又徒又滑的挫底坡和汾河上临时用木板搭建的走在上面晃晃悠悠的浮桥,真是太难为他了。

后来老李大哥曾先后两次去临汾开会、学习。第一次他从临汾开会回来时,给我买回一个墨绿色的帆布书包,高兴得我竟在梦中笑出声来。当时我们班三、四十个同学中只有一位刚从太原转学回来的郭姓同学有这样的书包,而其他同学都和我刚入学时用的书包一样,都是家长用各种布块自己缝制的。第二次老李大哥从临汾地委党校学习回来时,不仅给我买了好多糖块,同时还给我买了两样小礼物。一样是一个用不锈钢丝编制的类似后来的变形金刚一样的玩具;一样是一本名为舫申笔马良》的小人书。这两样小礼物我都十分喜爱,尤其是那本小人书我更是爱不释手,一天不知要翻看多少遍,我深深被穷孩子马良那种锲而不舍的学习精神所感动,而且也很想得到一枝像他那样的神笔。于是也像马良那样一有空就不停地在石板上学画画,老虎狮子,花鸟鱼虫,帝王将相什么都画。也可能我的学习精神还不足以感动神仙,终究未能得到马良那样的神笔。
逢年过节或工作闲暇时,老李大哥和大姐也曾带我到附近村镇赶集上会或看戏。在集上和戏台下老李大哥给我买过好吃的芝麻糖和好玩的琉璃屹蹦。曾带我去过河津县城,游览过闻名遐尔的莲花池、九龙头和薛仁贵寒窑。
老李大哥和大姐1957年离婚。离婚是大姐提出的,当时我和二姐都极力反对,但大姐执意要离我们也无可奈何。办完离婚手续后老李大哥从小梁来到尚家村与我和二姐告别(我这时已转学到二姐所在的尚家村),当时我和二姐、老李大哥都哭了。老李大哥临走时说:“小妹小弟多保重,天不转地转,山不转水转,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听说不久他就调回垣曲了。据我所知大姐执意要离婚和他们一直没有孩子有关,也和一次算命有关。那位算命先生对大姐说,她和老李大哥的婚姻不会有结果。这位算命先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后来还果真应了老李大哥的话。大约十年后,我与老李大哥在运城“四清”时又重逢了。那是1965年七月,参加运城“四清”的各县四清工作队集中在运城县城培训(我当时也被借调出来搞四清)。一天在运城县大礼堂听报告时正巧和垣曲县的一位同志坐在一起。我问他可认识李望达,他说认识,他这次也来了,并说他们都住在运城农技校。午饭后我迫不及待地找了过去,见到了我心心念念的老李大哥。
将近十年过去了,他几乎没有多大变化,还是小平头、白衬衣、蓝裤子。还是那样质朴低调、和蔼可亲。但他却认不出我来了,他根本想不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小伙,竟然是那个当年曾拉在他被窝的小男孩。当我们相认后,欣喜之情溢子言表。我还像过去那样叫他老李大哥,他还像过去那样叫我小弟。他逐一询问了大姐、二姐和我这多年的情况,还询问了三爸三婶以及大堂兄德文哥的身体可好。而我光顾高兴竟然忘记问讯他及家人的情况,只是从精神状态上看觉得他的情况还不错。我们在一起谈了很久,具体说了些什么已记不请了。后来工作队下到各村后我们还见到过两次。一次是我到他所在的村子看他;一次是他到我所在的村子看我。运城“四清”结束后回到万荣,我去看望大姐时向她说了这件事。大姐说你没有问他有无孩子有几个孩子?我说忘问了,大姐很失望。我想大姐很可能是想验证一下当年算命先生说她和老李大哥在一起不会有孩子的话是否灵验。大姐改嫁后开始光景还可以,后来接连生了几个孩子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直到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后,境况才有所好转。
“四清”结束后不久,我就调往太原工作了,就再也没有见过老李大哥。上世纪不知听谁说他在垣曲一个什么矿上工作。后来就再也没有他的音讯了。但这多年来我对他的思念有增无减。年轻时四处奔波忙于工作很少有时间回顾往事。退休后前几年又在忙着照料孙辈依然无暇顾及。如今孙辈大些了可以脱身了,有了大把的时间回忆往事,也很想看看那些曾有恩于自己的老人。在这样的思想支配下,才有了这次寻“亲”之旅。在高铁上我一直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不知不觉已到运城。
到运城后,在长途汽车站附近的饭馆吃了碗油泼面,等了近一个小时才乘上开往垣曲的大巴。对垣曲我虽听说过多次但真正去这还是第一次。我原以为垣曲在运城的正东或东南方向,想不到大巴出了运城市竟向北驶去,直到闻喜才向东奔去,一头钻进连绵不断的大山中。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垣曲在运城的东北方向。早知如此走候马多好,这不是舍近求远吗?看来想当然和从印象出发要不得。遂决定回来时到候马乘高铁。隔着车窗看到连绵起伏高大巍峨的大山,想起老李大哥曾对我说过,他们家乡的中条山比我们家乡的孤山大多了,今日一看果真如此。时值深秋,满山红叶,层林尽染,重重叠叠,蔚蔚壮观。望着两边茂密的森林植被,我忽然想起老李大哥曾说过他们家乡的大山里有不少猴子,当时我还说过让他下次探家回来时给我牵一只玩(那时还没有保护野生动物一说)。又想到不知现在山中还有无猴子,如有的话那岂不是“两边猿声啼不住,大巴已过万重山”吗?正在我胡思乱想时垣曲县城到了。
出了站,这里给人的第一感受是空气清新,人少车少,远离喧嚣,岁月静好。好不容易等见个人问了下路,就顺着大街朝县城中心走去。走到十字街口,估计这里就是中心地带,看到路旁有家宾馆进去问了问情况就住了下来。刚住下,服务员即端进来一盘苹果,说是免费送的,心想,帝舜之乡果然非同一般。我原计划一住下来就去找老干部局查询,但一看时间已来不及了,只好等明天了。吃过晚饭后,我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到街上打问打问。于是出门后即沿着大街边走边问。在一个小区门口见几个人在打扑克,旁边还围着几个人在看。我向他们说了老李大哥的姓名年龄等情况问可曾认识,都说不认识。又走到一家商店门口看到几个人在玩麻将,问了问也都不认识。其中一位对我说让我到县中心广场那儿去问问看,那里人多或许有人认得。县中心广场距离十字街口不远。这里人也不是很多,只见西北角上有几个老人正在聚精会神地打太极拳。我站在一旁等到他们休息时说了老李大哥的大概情况问他们是否认识,他们都说不认识,有的说从来没听说过。其中有一位老点的同志建议我找一些更老一点的人问问。在回宾馆的路上,我发现自己原来的想法过于简单。原以为老李大哥在垣曲县城工作多年,到这里一打听准能打听到,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那就只好寄希望于明天通过老干部局查询了。
第二天早饭后经向宾馆服务人员打听,知道了县老干部局的大体方位。走在大街上看到有通往历山舜王坪的路标,心想等事情办完后一定前去游览一下这个心仪已久的地方,早在书上看到过舜耕历山等传说故事都发生在这里,这里既是中华民族的发样地又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既来到此不能不看。走着走着,在一位热情的中年妇女的引领下很快找到了垣曲县老干部局。进去后上到二层找到局办公室。两位年轻的工作人员热情接待了我。她们听我说明来意后即很快打开电脑查找起来。找了好一会,最终告诉我说,全县离退休老干部中没有我要找的人。我请她们再查一查故去的离退休老干部中有无此人,查找的结果依然是没有。她们看到我满脸失望的样子就说:“要不请你将你的联系方式留下,我们再通过别的方式帮你再查一查,然后将结果告你。”我说着她们记下了我的手机号。
在回宾馆的路上,我又沮丧,又困惑,又迷茫,对查询的结果极为失望。老李大哥分明是垣曲人,又确实在垣曲工作了好多年,根据年龄也早已离退休,怎么能查不到呢?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下午四五点我又来到县中心广场,想再碰碰运气。这时这里的人仍然不是很多。在广场的南边一条长椅上坐着三位白发老者,看年纪都在八十开外。我向他们说了老李大哥的情况问可曾听说过。令人惊喜的是其中有位老者说多年以前听说过也见过,但后来就不知去哪里了,再未见过。说完后建议我再去老干部局好好查一查。刚开始我听说他们见到过,觉得似乎看到了希望,后来又听说这多年再未见过心又凉了半截,似乎有些不祥的感觉,但我没有说出口。当晚睡在床上我碾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查询的结果太令人失望了。我又是后悔又是自责又是感慨感悟。后悔的是当年和老李大哥在运城相逢时怎么就不知问一问他的家庭住址和工作单位呢?现在像大海捞针一样到哪里去找;自责的是自己当年少不更事,就没有想到应该到运城的老字号“福同惠”食品店买上包点心送给老李大哥以表感恩之情。那样即使现在找寻不见心里也要好受些。感慨感悟的是人生苦短、人生无常。要报恩就抓紧,不能等不能拖。来日方长的思想要不得,因为来日并不方长。联想到自己小时在二姐的村子参加过一年多生产劳动,所在的生产队长对自己很好,多年后正当自己准备前去他家看望时却被告知已不在人世了,自己当时追悔莫及。但愿老李大哥不会是这样。
第二天上午我又一次来到老干部局,这次接待我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后来才知道她是老干部股股长叫张振亚。她待人热情,处事干练。很像电视剧中的任长霞。她听完我说明来意后很快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查了起来,边查边和我说话问一些情况。我说昨天办公室的几个同志查过了没有查到,但昨天下午在广场听两位老同志说多年前确实见过此人,想麻烦你们再帮我查一查。她仔细查找了好一会,告我说确实没有。接着她拿起手机给组织部、人事局等几个单位打去电话托其帮助查找。结果都说查无此人。后来她又给她熟悉的几个老同志打电话问询,也都说不认识。这时我忽然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听人说老李大哥好像曾在中条山一个什么矿上工作过,张股长又拿起手机给十二冶驻垣曲办事处打电活询问,回复也说没有此人。后来她又给铜业公司打一直打不通,我说不用打了,我去铜业公司打问吧。她给我详细说了铜业公司的地址和公交线路。我托她顺便帮我再打听一个名叫宁俊元的垣曲籍的战友。当她听说我是大老远从太原来的就关切地说,像你这样大的年纪应该有家人陪同才是,我说儿女们都在忙自己的工作,我还能跑动,出来就是想了一了心事。她担心我找不到乘车的站牌,就和我一起出来,直到将我送上开往铜业公司的公交车后才返回机关。
到铜业公司后我先后去了组织部、人事处和社保中心等几个部门,工作人员态度都很热情,但最终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中午回到宾馆后接到老伴电话,说是有南方战友来访要我很快返并。接完电话我即赶往汽车站乘上最后一班长途汽车赶往侯马高铁站。在返回太原的高铁上我接到张振亚女士的电话,我先向她讲了去铜业公司了解的情况,并为因时间仓促未能向她辞行表示歉意。她在电话上告诉我已帮我找到了我失联多年的战友宁俊元,并将其住址及手机号发给了我。后来她又一次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刚给铜业公司组织人事部门的一位熟人打过电话让其帮助查找我要找的人,也回复说查无此人。最后她安慰我说,你已经尽到心了,你的老李大哥不管在哪里都一定会感觉到的。
在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虽未能如愿找到我日思夜想的老李大哥,但却深深被垣曲县老干部局的工作人员高度的敬业精神和乐于助人的美德所感动。同时对垣曲县和这里的人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这里真不愧是帝舜故里圣贤之乡,人们一个个都同我的老李大哥一样,都有一颗红亮的博大的爱心。
垣曲,再见了,我还会再来的。
补记:我回到太原后不久,垣曲县老干部局的张振亚女士即给我发过来微信,告我说已帮我找寻找到了李望达的下落,只是人早已故去,是在县档案馆的死亡档案中找到的。并发来了当时追悼会上悼词的影印件。从悼词中得知老李大哥是垣曲县皋落乡皋落村人,1920年生人,1945年参加革命当年即加人中国共产党。解放前后先后在河津县、垣曲县等地工作,1980年离休,1982年病故,享年六十二岁。离休前任垣曲县橡胶厂革委主任。悼词说他一生忠实积极,兢兢业业、廉洁奉公,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做出了应有贡献。这样看来,我去垣曲县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过世近四十年了,难怪那么多人都异口同声的说不认识。显然是时间这把快刀将他和这个世界分开了。然而他却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我衷心祝愿他在天堂安好。我原计划很快再去垣曲一趟,一是到老李大哥家看看,二是前去拜访我失联多年新近找见的战友宁俊元,三是到垣曲县老干部局当面向他们说一声谢谢。但由于疫情的原因一直未能成行,等疫情彻底好转后我还是要去的。
张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