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以前频繁游动在街头巷尾的磨刀人,遁迹了将近半个世纪以后,突然出现在小区门口的大路边,惊艳了一众过往的人们。
剪刀用旧了可以这样修?菜刀用钝了,锈蚀了,可以磨光了继续用?年轻人觉得不可思议,也没有体验过这种修修补补的居家生活;老年人听说小区门口有磨刀人,欣喜不已。
那些缺口、生锈、锋口厚钝的剪刀、菜刀,丢掉可惜,修理又找不到地方,放在家里正犯愁。
在我的记忆中,耳畔那一声声地“磨剪子哎抢菜刀”的高亢吆喝声,不是眼前听到的用电喇叭喊出来的,而是每一个磨刀师傅有特色的嗓音发出的抑扬顿挫有个性的吆喝。
这种吆喝给人们留下的记忆,可能还停留在样板戏《红灯记》盛行的时代。
故乡上虞丰惠镇,是个“山县小于园”的古县城。
说是一个小县城,却也有八街二十桥四十弄,市井繁华,桥陌纵横。
那时候铺着青石板的街路和巷弄里,除了商贩的叫卖声和各种手艺人依街沿弄地兜揽吆喝声,没有汽车的高声奏鸣和高音喇叭的聒噪。
让商贩和手艺人那一声声美妙悠扬兜揽生意的吆喝,可以甩过几条巷子。
磨刀师傅穿街巷,走千家,与其他手艺匠人一样,为生计,在乡镇村落里游走奔忙。
宋代吴自牧《梦梁录》有记载:“修磨刀剪、磨镜,时有盘街者,便可唤之。
”
丰惠古镇虽然城廓不大,但是各色手艺人,小卖人,南来北往密如过江之鲫,让人应接不暇。
记得东郊路上有个开了一家店面的磨刀师傅,虽然已经时隔数十年,但他的音容笑貌,清晰得宛若昨天。
因为他的腿脚不便,街坊熟客一般都叫他“跷伯”。
邻近熟人上门来修理的活,他收在店里,安排在早中晚给人家修理;虽然腿脚不便,他依然扛着磨刀凳,沿街吆喝着:“磨剪刀哎戗菜刀!
”到城里的弄头弄尾和附近各处兜揽生意。
手艺人兜揽生意,要技术好,更要人缘好。
跷伯不像一些身上脏兮兮,一副邋遢相的落拓手艺人,他常年穿着一件褪了色的中式对襟布衫,衣服一尘不染,瘦削且不高的身材,理了一个背头,大大的双眼透着温和与聪韵,把狡黠深埋在眼底;艺高人身手干净,当他围上布裙,双腿一撇,骑坐到磨刀凳上,那种干净利索的架势,瞬间就给人非常的信赖。
跷伯用肩膀扛着游走在长街短巷,吆喝着兜揽生意的,是一条长凳。
一头的凳面上,用铁夹固定着一块马鞍形的磨刀石,磨刀石四周挂满了浓稠的、锈迹斑斑的锈水泥污;磨刀凳的另一头下方挂着一只木箱,那箱子里边装着油石,砂轮、铲刀、刮刀、水瓶、破布和小榔头、小铁墩,随身三百亩是他全部的工具。
见跷伯来了,就有人拿着剪刀、菜刀跟了上来。
大人、小孩在弄堂弯角那块空地上,把他团团围在当中。
这时候,跷伯会拿起两把送来磨的菜刀,捏着刀柄‘叮叮’敲了两下,然后互相磨檫,蹭蹭作响;再举起一把菜刀,开口不淡不咸地对刀的主人说:“你当你这把刀是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可以削铁如泥,这么薄的刀身在斩肉骨头、削木头,壑了一排的缺口,戗也戗不出来,放一放再说吧。
”
刀的主人马上领会,自知惭愧地说:“讨厌些,讨厌些,磨总要磨的,磨工再给你加点上去好了!
”
也有人给他帮腔,拍跷伯马屁:“既然已经拿过来了,最难磨也难不倒你跷伯的,帮他磨磨吧!
只要经过你的手,又是一把新刀。
”
跷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过他已经在磨另一把菜刀,刨去浮锈、铲薄刃口、粗磨、细磨、精磨一气呵成。
直到他直起腰来,闭着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认真扫瞄、审视磨好的刀刃。
那个样子,就好像医生在显微镜下看细菌。
用他的说法,眼睛看出去刀锋变成一条细直的黑线时,这样的刀才锋利!
剪刀的刀口一磨出,还要用极薄的布试剪,调铆钉松紧。
当然,他还要用一些后续动作来检验,拿起磨好的刀,用他的大拇指轻轻地批一下刀锋,再弯起食指在刀口上“等”地弹一下,拿到耳边听到了好听的“嗡”声,一种享受的表情立刻展现在他的眉眼之间,手艺人的成就感,此时也瞬间爆棚。
每把刀完工以后,用纸包住刀面,把刀柄递交给主人时,跷伯笑容绽放,脸上马上现出菊花一般的笑容来。
一把经岁月锈蚀,锈迹斑斑的钝刀,经过磨刀人的手,变得锃光瓦亮,能裁云断水,吹毛断发。
看似不起眼的自然纯朴的事物,却有很多耐人寻味的美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