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在官网上的自我定义是:“国家硬件维修工程基地,规模较大的维修培训学校”。用了“较大”而没有用“最大”、“庞大”等表示最高级别的词汇,说明其对自身的审视还是颇为客观的。当我们来到校园里实地采访的时候,的确没有感觉到其他校园里那种朝气蓬勃,这可能是以教授专业技能为主的学校的共同特征,因为学生们的目标都很明确,就是希望能尽早掌握一门“手艺”,毕业后可以在社会上谋生。所以青春的气息在这里非常稀薄。
肖亮是这所学校最年轻的教师,他出生于1990年,今年刚刚28周岁。当他走在校园里的时候,甚至比学生还像学生。除了全日制学生,这里更多的是过来接受短期培训的学员,他们大部分来自小汽修厂,一个星期结课,就跟韭菜似的一茬一茬迅速换代。如今算下来,肖亮在汽修学校任教近四年,教过的学生已超一万人次。
除了当老师,肖亮还和朋友合伙在距离杭州车程约一个小时的富阳经营着一家修车店。周末他会开着自己的悦翔V7去店里帮忙,那里也是他“遁世”的地方。他说只要跟车子打交道,他就会由衷地开心和满足。我们也由衷地相信这一点,尽管肖亮的形象与我们对“修理工”的刻板印象完全不同——他干净、体面、知性,有时羞涩,但谈及车辆知识就会滔滔不绝。仿佛坐在我们面前的不是个小伙子,而是一位老人浓缩的人生。

汽车“修二代”
1998年,在湖南邵阳市的一个小县城,肖亮父亲的汽修铺已经经营了两年。虽然整个店面就只有他一人,但在那个汽车还属于奢侈品的年代,汽车修理工的地位甚至高过当时的白领。除了社会地位上的优越,肖亮还有实打实物质上的炫耀,父亲的座驾是一辆桑塔纳2000——上海大众当时最高级的轿车。
成长在修车铺里,肖亮从小就是一个“脏孩子”,童年玩具就是父亲修车铺的扳手、套筒、千斤顶。油污遍地、汽油味刺鼻的修车铺成了肖亮和小伙伴儿们的天堂,那时的他便对机械产生了浓厚兴趣,家里的电器没有一件能逃脱被肢解的命运。到了初中光景,肖亮已经不再只顾着玩了,他成了父亲的得力助手。在肖亮看来,父亲是神一般的存在,仿佛就没有他修不好的车。高中毕业后,肖亮顺理成章地考进了一所专科院校学习汽修专业。
在校三年,他在汽车方面的天赋逐渐展露,他渐渐发现,课堂内容老师一点即通,自己永远比同学学得快一点,用他的话说就是“自信心爆棚。”毕业之后,肖亮辗转来到杭州,在一家高档进口车汽修连锁店当学徒,这时候他才开始真正接触修车。令他没想到的是,在学校建立起来的“自信心”很快就不复存在了。诗和远方褪去,肖亮渐渐明白,汽修这一行并不只是理想中的机械之美,他还需要忍受日常的苟且:指缝里的黑色油泥永远抠不干净,身上汽油味再怎么洗也永远摆脱不掉,就像当年他的父亲一样。
那些困难、挫败和打击,让肖亮第一次对职业选择产生了怀疑:由于违反了装卸轿车轮胎使用风炮的规定,当着顾客的面,他受到了师傅咆哮般的怒吼;支撑底盘的千斤顶因液压油不够而失灵,汽车轰然侧落,躺在车下的他靠着备用铁马凳保住性命;有时候一干就是一整天,装完后却发现故障依然没有排除,返工重来,强烈的挫败感将他曾经的自信击得粉碎。而多年以后当我们问及感受时,他却只说了四个字——敝帚自珍。
从打工到创业
专业汽修店一年的实习经验,不仅使肖亮的汽修经验更上一层楼,也让他学习了更多的经营管理理念。恰逢此时,有朋友提议合伙开汽修店,两人一拍即合。修车店先是选址在西溪路,后因修路改造被迫搬迁至富阳。“目前大部分车是保险公司送过来的事故车。”肖亮说,“什么样惨烈的景象都见过,所以自己不管是开车还是修车时都会很当心。”
事故还是时常会发生。在一个酷暑的七月,一辆大众高尔在杭州行驶途中水温警报灯亮起,肖亮立即疾驰30余公里前去救车,在检查水管时,水压过高,致使高达105度高温的防冻液瞬间喷涌而出,肖亮经历了这辈子最撕心裂肺的痛感,至今左手还留下两块榆钱大小疤痕。
“把客户的每一辆车都当做自己的车来修”,这是肖亮始终身体力行的一句话,而他也得到了客户的认可和回馈。在这些车主中,有一位后来成了肖亮的贵人,他就是现在肖亮所在的汽修学校的校长。“校长觉得我技术不错,又很有耐心,就问我想不想来当老师。”肖亮说,“我想了想觉得也挺好的,毕竟教书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嘛。”然而当老师的工资并不高,修车行目前也只能维持收支平衡,肖亮还需要做一些其他事情来补贴收入,比如在各类汽车APP上当起了“达人”,还经营着一个汽车自媒体账号。
今年是肖亮来到杭州的第七个年头了,谈及对杭州的印象,他说:“杭州很大,很美,但也很孤独。尤其是在晚上修车的时候看着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会感到有点心酸。”“那你不修车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呢?”我们问他。“看看书,做做饭吧。”他回答。
在肖亮的车里,挂着一堆“呆萌”的毛绒玩具,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又意识到,他是一个20多岁的普通男孩。
撰文//户志强 薛霓 图片//户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