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呛么样?”家中的老人经常这样问她。
“就那个样。”这是近几年小李会给出的回答。
印象中的小李没有太多业余时间和娱乐活动,凭着一门手艺和简单的为人处世赢得了很多熟客和街坊的喜爱。

小李没什么事忙的时候还是会守在店子里,在案板前画出衣服的雏形,或伏在电机上进行缝制。
随着年龄增长,我去小李裁缝店的次数越来越少,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忘了带钥匙,或是等她关门,一起去买东西。
小李是一个有着33年工龄的裁缝,也是我的妈妈。
20岁开始赶着师傅学做衣服,在解放服装厂待了几年。02年无人售票实行,小李从公汽上下来,自己开起了裁缝店。
从小学对面的“雅庭拾趣”开始,搭着卖一些文具、零食,让小店存活下去多了一份可能。孩子们把小脑袋和手试图伸出围栏,接住一袋汽水或一包辣条,独有一道风景。
如今已经积灰的模特
接下来裁缝店的位置,转移到了鹦鹉菜场旁带钢宿舍外围一条店铺上,远离马路那一头的第二家。正对大门,可以看见墙上挂的半身模特身上套着几套成衣。
左手边,摆在门外的是水管移动货架上价位相对低的绵绸,同人半身高的桌子上放着棉絮和枕芯,往来的农民工很多,他们有时候会来买现成的床上用品。
门面内的货架分为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是用来做床上三件套的布,下面一层,是价位高一些的绵绸。右手边,上面一层是做衬衣的布;下面一层,是西服料子。
以前做移动货架的水管
量尺码、剪布料、缩水、晾干,用画粉勾勒出轮廓,大剪刀裁下,再上缝纫机,现在是用电机,完成一件衣服的制作。
定做西裤、床单、被套,打边,改衣服的大小也是店里的主营业务。小李说,“我特别擅长做特殊体型的人的衣服,我蛮会画。”
小李做过一个可以摆在门外立着的牌子,上面写着“定做服装,打边锁扣,来料加工”。我没事的时候喜欢把这些字横竖斜着随便念,后来这块牌子被城管收走了,也要不回。
裁缝店里总是乱糟糟的,小线筒、针、纽扣散布在店里的每一个角落。记尺码的不是专门的笔记本,而是活页纸放在夹子上固定,用硬纸的传单作封面。
遇到给小朋友做棉袄的时候,案板上铺满棉花,一天下来,围腰、袖口、头发无一幸免,全部粘上了棉花纤维。晚上看白线也会很吃亏,要瞪大眼睛,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
那时候,鹦鹉洲长江大桥还没有开建,紧挨着菜场的这一串门面热闹非凡,总是有不间断的人流、干不完的活。
夏天生意尤其好,做绵绸睡衣的人多,忙不过来的时候还要请小工或者给其他裁缝做。
卷闸门下开放式的门面没有门帘,自然也没有空调。外面艳阳高照,里面是小电扇呼呼地吹,还是不解热。
“蚊子打汤”,小李喜欢用这个词来形容夏天的店子,被蚊子咬了痛痒难耐,花露水也不顶用,除了抠,便是忍。
上小学的时候,我的大字本中间裂开了胶,手边没有订书机,缝纫机便派上用场,白线成为订书钉,也不再掉页。
再后来,学校发的都是订书钉订的本子,也就不需要缝纫机帮忙了。
有时我也会踩一踩缝纫机,当做消遣,把它弄跳线了,就会招来一句骂。吃饺子的时候,醋泼到团线上,被嫌弃。
琐碎的小事现在想起来,都挺有意思。
我的童年,小李没什么时间陪我,放假一般是我爸带我出放风。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要待在店子里,直到关门。
放学后,自觉地伏在案板上写作业,有同学经过,会打个招呼。门外有电动车的嘀嘀声、沿街的叫卖声,屋里有大人们的热聊,不过那时的我对这些是免疫的。
写完作业,晚上再去找这条街上卖芝麻酱和做面条家的孩子玩,捉迷藏、木头人、天女散花,骑隔壁店里送货用的三轮车,乐此不疲。等到收摊可以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看到喜欢的图案想做新衣服的我,要求一定会被驳回。只有恰好遇到可以做成衣服的边角料,我才会有新的睡衣穿,我总是觉得委屈,但也无奈。
小李对邻居家的孩子倒是很大方,花样任选,也不收钱。
我喜欢拿着各种颜色的圆三角画粉,没用过的尤佳,在案板表面的厚布、木尺、缝纫机的光滑表面上肆意写字,或者是画一些奇怪的图案。
把自己的身体绕进绵绸,布料边上会印着它来自哪里。夏天很热,像个木乃伊。那些个天马行空的日子里,虽然少不了小李的嫌弃,倒是有无拘无束、畅意表达的快乐。
小李会定期去汉正街打货,有时会约上周围的裁缝,有时是独自前往。看看流行什么新花样,或是去找客人要的图案,可以直接卖的枕套、被套。
她出门的时候通常是五六点,我还在睡梦中就听见开门关门声。
打完货回程,小李舍不得叫车,离公交车站又远,把绳子吊在肩上,让前后的重量差不多,拖着装满货的超大号袋子挤上公交。如果是放暑假,回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多,她还会记得给我带早点。
为了挣更多的钱,小李必须抓住每一个夏天、每一个挣钱的机会,忍耐高温,一件接一件衣服地做。
她每天晚上十一点多才到家,回家后会先在空调房里坐一下,看会儿电视,再去休息。
养家糊口四个字虽然简单,背后却是说不完的日日夜夜和勤勤恳恳。“以后赚了钱要好好报答你妈”,这样的话听在心里,也学会了跟小李一样不对生活妥协。
有货比三家,在别家定做过转头回来选择小李店子的,留下一句,“才是巧板眼咧,别人都做不好。”
小李回忆道,“05年做一个胖奶奶的衬衣,担心得几天晚上都睡不好,生怕来扯皮。后来她穿去吃酒,别人都夸她的衣服好看。”也有“裹筋”的顾客,取了衣服嫌不好,又折返。
小李现在倒是看得很开,“这种东西不能做到让每个人都满意。”
来拿沙发坐垫的大哥说,“满意满意,做得好不愁没人来”
有人通过大众点评上的3星找到了小李的裁缝店,是经营网店的女孩想来批量改衣服,“没星的不敢去。”
小李和我说起自己的店子在网上收获好评,为她带来生意的时候,特别开心。
进店的中老年人居多,裁缝店也成为了她们聚会的地方,来改衣服或定做。“小李”、“红霞”一来二去叫得热闹,熟络后他们也会帮小李择菜、看店,凑巧经过的时候会进来聊会儿天。
小时候的我讨人喜欢,来店里的奶奶们喜欢塞糖给我,徐福记、阿尔卑斯、曼妥思、德芙都是童年蛀牙的罪魁祸首。
原来鹦鹉菜场热闹的街道
鹦鹉洲长江大桥早已通车,小李的店子又搬回到小学旁。门口有几个板凳,接小孩的家长会在这里等候,稍作停留,一些街坊也喜欢把快递放到这里。
帮邻居贴的租房信息用夹子挂在了门口,排渍电话也被记录在墙上,防止夏季的暴雨来临无法疏通。
右边的门面以前是“雅庭拾趣”
电商的火热,给定做衣服的市场带来巨大的冲击,裁缝店的生意大不如前。有时一天下来,接到两个打边的活,顾客听完价格立马转身离开。
房租、水电、社保医保,小李需要自己承担。日常中的小李是吝啬的,但在我的补课花销上,小李倒毫不吝啬,跟我学习相关的事就是她的“刀刃”。
长大后的我偶尔也会帮忙看店,店内摆设变化不大,新增了大吊扇。坐在板凳上,看到新的花布料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一定要去摸一摸。
碰到熟人来,会听到一句,“好久没看见你了,长得不认识了。”
没有从前人来人往的光景,在这一方安静的天地里,时间悄悄地过,我“上岸”了,小李不需要再操很多心,生活满是平淡和温存。
每次去看家家,会带几件做好的新衣服,虽然家家说不需要,小李还是坚持。
像《早餐中国》里,每个老板都有自己的单曲循环,小李喜欢打开收音机,听电台节目里那些帮别人分析情感问题的专家或是点歌节目。
店子附近加上小李一共有三个裁缝,她们会在夏天的夜里会约着去江滩走走,聊些家长里短。或是一起去花鸟市场和家具店,给家里添置点物件。
碰到邻居的子女结婚,买房装修借钱,小李向来是尽己所能,不要借条,也不催着别人还。有时小李不想做饭,今天是旁边的按摩店、棋牌室,明天是楼上的街坊,大家轮着送来饭菜,分量不多,足够填饱肚子,甚至能改善下伙食。
在外面打拼的世界里,人际关系很复杂,到了小李这里,就是一句话,“我这个人蛮辽撇。”
同时期的裁缝们有的回归家庭,带起外甥,彻底和这个职业说再见了。小李没想过什么时候退休,只是说,“就先这么做下去吧。”
在变幻的生命里,岁月,原是最大的小偷,也是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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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 | 陈亚婷
photo | SAN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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